作者：林洛栩

出品：全球財說

7月22日晚間，娃哈哈集團與宗馥莉之間的鬧劇暫告一段落。一切發生得突然，卻又結束在意料之中。

即便娃哈哈集團在官方聲明中表示“對占用媒體資源表示歉意”，但由于宗慶后聲名遠播，以及宗馥莉富二代身份帶有諸多標簽，除媒體格外關注娃哈哈這家性質特殊的企業外，大眾看客也將這一切當做茶余飯后的閑暇之談。

當一切都被打造成人設，每一次都以“捍衛民族企業”為名借用民眾的愛國情緒的背后，宗氏家族真如所展現的那樣愛國為民嗎？亦或尚有不為人知、不想示人的另外一面？

難以“名正言順”

7月18日午間，“網傳宗馥莉辭職”空降熱搜榜首。起因源于一封疑似宗馥莉本人書寫并署名的辭職公開函。根據函件內容，宗馥莉決定即日起（7月15日）辭去娃哈哈集團副董事長、總經理職務，不再參與其經營管理權。

在函件的開頭，宗馥莉直接將辭職原因寫明為：“部分股東對本人自宗慶后董事長離世后對娃哈哈集團經營管理的合理性提出質疑”。

只有簽名，并無公章。

同時，以往大型公司的離任公告中，原因往往會以“個人原因”、“集團安排”等一筆帶過，宗馥莉辭職公開函的措詞，則選擇高調地挑動每一個人的神經，并利用這一點掀起輿論波瀾。

想必，娃哈哈集團也并未料到宗馥莉會將內部矛盾突然放置桌面，無法第一時間做出官方回應，只能任由輿論發酵，宗馥莉自然也是再度收割了一波熱度。

在相關新聞下方的評論區中，有大部分網友都認為：“宗馥莉作為宗老唯一血脈，理應繼承公司”。然而事實真是如此嗎？

從此次“被逼辭職事件”開始，娃哈哈集團的股權架構便被頻繁提及，目前集團最大股東為杭州上城區文商旅投資集團，作為地方國有資本持股46%；宗慶后持股29.4%，位列第二股東；娃哈哈集團工會則持有24.6%的股權，為第三股東。

雖然從經營管理上來講，娃哈哈集團的屬性更像民營企業，但從股權架構一眼便可明了，娃哈哈集團是一家杭州上城區國資控股企業。

這需要追溯至杭州上城區校辦企業經銷部、杭州國營罐頭廠等國資企業。上述曾經的國有獨資企業通過宗慶后得到了盤活，但在迅猛發展的90年代也同樣成就了如今的宗氏家族。2000年娃哈哈集團改制為股份制企業，國有股份大部分進行轉讓，而股權架構延續至今。

宗慶后生前曾有過改變的想法，畢竟所有權和經營權的不對等，終究會是一個隱患。2023年杭州上城區國有投資控股集團亦計劃轉讓所持46%娃哈哈集團股份并進行招標，之后沒了聲響。

但不能否認的是，宗慶后始終認為平衡的股權架構尚且是安全的。

畢竟，宗慶后與娃哈哈集團工會屬于“強綁定”狀態，擁有公司54%投票權，即便不是控股股東，但仍可以實際控制娃哈哈集團，經營決策均掌握在手中。

但是，宗慶后并沒有想到，進入集團長達十多年的宗馥莉，時至今日仍難以厘清、擺平各方股東及內部管理層，“強綁定”狀態或面臨分崩離析，這也是辭職函中所說的“合理性被質疑”的根本所在。

2021年宗馥莉便被任命為娃哈哈集團副董事長兼總經理，但宗慶后去世已近半年，董事會仍未能對董事長接班人進行改選或進補，爭執與博弈盡在不言中。

那么，既沒有繼承宗慶后的股權，又未能成為娃哈哈集團董事長，阻擋宗馥莉“名正言順”上位的，僅僅是能力嗎？

宗氏家族的全球資本魅影

當曾經保持平衡的天平發生傾斜，疊加宗馥莉從美國學成歸來，并不認可國內的政商觀，“失衡”或成為常態。

她曾對外表示“我覺得政府需要面對我們這一代，我們這一代人永遠不可能像我老爸這一代一樣”，亦曾高調稱“效仿李嘉誠將娃哈哈搬至國外”。

雖然，上述言論與其在美國學到的企業經營管理理念有關，但將“集團搬至國外”更多是來源于宗慶后等長輩的潛移默化。

早在90年代，宗慶后便開始以宗馥莉的名義在海外注冊了眾多離岸公司，有消息顯示這些離岸公司多達幾十家，分布于世界各地。宗馥莉所“看不上”的父輩們，曾以極為超前的眼光完成了家族在海外的資本布局，并將部分業務進行轉移。

彼時消息渠道不發達，很多信息難以被披露，將離岸公司揭開的還是法國達能集團。

回看過往，1996年，娃哈哈與法國達能、香港百富勤共同組建合資企業；1999年，金融風暴下達能收購百富勤股份取得娃哈哈控股地位；2000年-2006年間，達能擴大在中國布局先后收購多家企業，宗慶后感到掣肘成立多家非合資企業。

由于非合資企業亦可生產貼有娃哈哈品牌的產品，所存在同業競爭關系讓達能集團利益受損，遂提出以40億收購娃哈哈非合資公司51%的股權，遭到宗慶后拒絕，于是曠日持久的“達娃之爭”就此展開。

對于達能集團的全球訴訟，2007年宗慶后曾熱血陳詞“中國人現在已經站起來了，已經不是八國聯軍侵略中國的時代了”，以力主保衛民族品牌之名義立足了人設。

可是，成立合資公司時曾簽有競業協議。由于中國商標局沒有批準“娃哈哈”商標轉讓，所以雙方根據協議，合資企業享有獨家生產、經營、銷售娃哈哈品牌的食品和飲料的權利，以獨家排他的方式長期授權給合資公司使用。并且，針對“娃哈哈”商標及有關商標的獨家使用權，達能公司進一步追加了投資金額。

達能對于娃哈哈的投資金額放在當下或許不值一提，但在上世紀90年代的中國，娃哈哈依靠這筆資金迅速展開拳腳，短短幾年時間便發展成為中國最大的飲料食品企業之一，年產值接近200億元。

在持續不斷的全球訴訟及“口水戰”中，雙方針鋒相對，互相攻擊。同時，宗慶后所設立的隱藏于非合資公司背后的眾多離岸公司也相繼曝光。

中國經濟網的一篇文章中提及，“在娃哈哈35家非合資企業中，有26家為離岸公司直接投資，這些分布在英屬維爾京群島等不同小島上的公司在宗慶后的財富帝國中位置舉足輕重”、“在過去幾年中，有10家離岸公司投資的非合資企業發展迅速產生了極大的效益，而這些利益正在轉移”。

此后，達能還曝出宗慶后涉及中美兩地偷稅漏稅并掀起軒然大波。彼時21世紀經濟報道、財新網的文章中提及，“宗慶后及家族多人等已獲得美國綠卡或加入美籍。其中，宗慶后本人于1999年獲得美國綠卡，二弟宗端后2003年獲得美國社會福利號；取得美國國籍的則包括三弟宗澤后及其家人，以及宗慶后之女宗馥莉”。事后，宗慶后稱女兒已申請放棄美國國籍。

“達娃之爭”中所涉問題眾多，直至中法兩國國家層面出面協調后才得以平息，而上述事實也隨著矛盾和解而被淡化。

但是，達能最初發難的關鍵點仍未能解決。

時至今日，娃哈哈商標仍在被多家公司所共用，兩個娃哈哈體系同時存在就意味著有一天矛盾仍會爆發。

企業家亦是資本家

彼時，控制非合資公司最多的離岸公司，便是宗馥莉所持有的Ever Maple Trading Ltd（恒楓貿易有限公司），這家離岸公司最早出現在2003年10月成立的杭州宏勝飲料有限公司，目前宏勝飲料集團有限公司仍由這家離岸公司控股98%，而另外2%股權也由宗馥莉所持有。

宏勝飲料集團，也出現在此次“被逼辭職事件”的輿論漩渦之中。

以“實錘舉報宏勝集團總裁宗馥莉侵占娃哈哈集團巨額國有資產”為標題的文章隨著辭職事件再度被廣泛傳播，上城區國資委則出面回應，正在了解核實情況。

宏勝飲料集團最初是一家飲料代工企業，承接娃哈哈產品代加工等業務，并獨立于娃哈哈集團。2007年起，宗馥莉執掌宏勝飲料集團并將其打造為全產業鏈飲料企業且頗具規模。

在宏勝飲料集團的官網上，公司介紹稱“總部位于中國杭州，以飲料為主業，經營食源配料、高端裝備制造、印刷包裝、飲品生產、品牌營銷、物流倉儲等，提供飲料上下游全產業鏈解決方案，打造食飲行業的全價值鏈專家”。

也就是說，從最初娃哈哈代工廠，發展至今已經涉及娃哈哈從上游研發，至中游生產，再到下游銷售的全部環節。目前，宏勝飲料集團旗下控制的存續/在業企業多達34家，遍布全國各地。

宏勝飲料集團作為宗氏家族最為主要的體外公司之一，由注冊于英屬維爾京群島的離岸公司實控，說好聽些可以進行稅務優惠、資產保護，但實際也更加方便資金跨境流動。

通過股權穿透來看，包括新鄉娃哈哈昌盛飲料有限公司、貴陽娃哈哈昌盛飲料有限公司、南京娃哈哈飲料有限公司、杭州娃哈哈啟力營養食品有限公司、杭州娃哈哈非?？蓸凤嬃嫌邢薰?、南昌娃哈哈食品有限公司、天津娃哈哈食品有限公司等等，諸多帶有娃哈哈品牌的體外公司的背后控股，均為宗氏家族在海外所設立的離岸公司。

企查查信息顯示，宗馥莉名下全部關聯公司達到178家，控制企業111家，擔任職位企業有37家，多為娃哈哈集團旗下或上下游公司，涉及飲料、食品、電商、物流、包裝、營銷、投資等各領域，宗馥莉多擔任董事長、董事、經理等職務。

上述公司注冊資本以美元計算的企業，多數背后均有海外離岸公司存在。

娃哈哈確實是民族品牌不假，宗慶后也一直維持勤儉的民族企業家形象，但面具之下終究還是資本家的內核，如何評價每個人都自有判斷。

也就是說，現在有兩個娃哈哈同時存在。一個是由國資控股的娃哈哈集團，而另一個是宗慶后用二十余年時間搭建的娃哈哈帝國。

這或也是娃哈哈集團年營業收入達到500億元，杭州上城區國有投資控股集團卻不愿坐享其成而要出讓股權的原因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娃哈哈集團控股股東杭州上城區文商旅投資控股集團有限公司的財務數據著實有些匪夷所思。Wind數據顯示，2023年其營業收入僅9.14億元，凈利潤1352.62萬元，投資凈收益為1.32億元，其中聯營企業和合營企業的投資收益為1.07億元。

上城文商旅集團也曾多次發債，目前境內債務達33億元。那么在宗慶后對外稱每年分紅后現金依然充足，在此種情況下，上城文商旅集團持有集團46%股權，所應得的分紅又是多少呢？

宗慶后在世時，可以平衡關系，但仍難以解決根本問題；身故后，宗馥莉自然更加難以解決國資控股集團與體外公司的矛盾。

曾經體外公司被達能認為侵占合資公司權益，如今被質疑侵犯國資利益，宗馥莉的做法很大可能將矛盾進一步激化，目前回歸任職是握手言和，亦或是腥風血雨前的風平浪靜，還無法斷定。

并且，在經年的對外宣傳口徑中，均是娃哈哈集團不謀求登陸資本市場，即“不貸款、不上市”。但早在90年代，宗慶后就曾謀求以娃哈哈美食城的身份申請上市，后被證監會否決；2017年，宗馥莉又曾想以借殼港股中國糖果公司的方式自立門戶；2018年，宗慶后口風松動，并傳出回購員工持股。

只是，娃哈哈早已錯過股權清晰、利益明確的最佳上市機會。如今若宗馥莉想再度啟動上市，那龐大離岸公司及表外體系，勢必需要公之于眾，這不是宗氏家族想要看到且能夠解決的事情。

恐難有坦途

除上述所提及外，還有一點頗為吊詭，這便是宗慶后所持娃哈哈集團股權繼承，以及其所掌控體外公司的歸屬問題。

若按照表面事實與正規流程，宗馥莉作為宗慶后的獨生女，繼承父親所持有娃哈哈集團的29.4%股權合理合法，但近半年時間中股權并未進行變更，是否存在財產分配方案或是糾紛，一切依舊成謎。

與此同時，宗慶后仍在59家存續/在業企業擔任法定代表人等職務，其關聯的存續/在業企業多達79家。

上述企業遲遲沒有進行交割，是否源于家族的內部糾葛？

畢竟，在“被逼辭職事件”發生后，宗慶后胞弟、娃哈哈早期創始人之一的宗澤后罕見發聲，認為宗馥莉在管理中行事風格存在問題，并直言在國有企業中她的身份只是職業經理人。

當然家族內部的各種曲直，外人不足知曉，但猜測不斷。

2022年12月，有兩名神秘人士出現在宗氏家族的企業，分別名為宗繼昌、宗婕莉，均擔任沈陽娃哈哈榮泰食品有限公司董事。此后2024年6月、7月，宗繼昌又先后擔任南京娃哈哈飲料有限公司、天津娃哈哈食品有限公司、大理娃哈哈飲料有限公司、雙城娃哈哈乳品有限公司的董事一職。

上述五家公司中均還有一名董事，名為杜建英。

從公開資料看，杜建英于1991年加入娃哈哈營養食品廠（娃哈哈集團前身），參與兼并國營大廠杭州罐頭廠，工作期間引進外資和技術改造，并推動娃哈哈的全國布局擴展，同時拓展了娃哈哈的國際市場和投資領域，曾是娃哈哈集團核心領導成員、宗慶后最重要的輔佐之臣。

2008年，杜建英自娃哈哈集團離職，但仍擔任集團董事至2019年，彼時娃哈哈集團給出的理由是已到退休年齡。

杜建英目前在娃哈哈亦或是家族企業中扮演何種角色？宗繼昌、宗婕莉兩位宗姓氏族，與宗慶后又是何種關系？外界亦是多有傳聞及猜測。

另一種聲音，便是宗馥莉難以服眾。

自宗馥莉參與經營管理后，十數年時間中并未作出太大成就，宏勝飲料集團亦是依托于娃哈哈集團。期間，宗馥莉推出茶飲品牌、進行品牌升級、跨界營銷等，多是乏善可陳。

宗慶后與宗馥莉終究是兩個年代的兩種人。

宗慶后以“布衣首富”、勤儉節約的形象示人，在紀錄片中曾表示一年開銷不會超過5萬元。宗馥莉在追悼會上致辭，也哭著說“父親一生節儉，每天工作，沒時間出去花錢”，在場每一位均為之動容。

然而，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宗馥莉，不論是梵克雅寶的項鏈亦或是卡地亞的胸針，僅一件小小飾品便需要花費宗慶后數年甚至十數年的開銷。

一定程度上來說，作為新時代下的“國民企二代”，宗馥莉所面臨的挑戰重重，但她始終是站在宗慶后的肩膀上，不管她認不認可或是愿不愿意承認。

至于宗慶后對民族品牌的貢獻毋庸置疑，宗氏家族的紛爭更多也只會成為茶余的八卦之談。現在更為重要的是，誰才是帶領娃哈哈集團及民族品牌繼續穩健前行的領頭人？顯然，宗馥莉日后并非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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